读李清照的行香子,草际鸣蛩,惊落梧桐

《行香子·草际鸣蛩》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牛郎织女的传说始于何时已不可考,但自从《诗经》时代双星意象进入文学作品以来,人们对其诠释虽因时、因人不同而有所差异,但那份对爱情永不言变的执著,那相望而只能相思的痛苦,那地老天荒遥遥守望的凄美,无疑是这个传说最动人的元素。李清照的《行香子》,正是借此来寄托相思之苦的。那么,她在其中表现了什么样的感情,又是怎样来表现的呢?词一开篇,我们就感觉到秋天的萧瑟之气扑面而来:蟋蜂在草丛里发出哀鸣,梧桐被秋风惊落了碧叶。蟋蜂入秋,意味着生命即将逝去;梧桐叶落,观一叶而知天下秋。由于“鸣蚕”和“梧桐”。两个意象本身所具有的通常意义,词人不用费心加以涂饰,秋气已然满纸。写叶落用“惊”,不是对一般自然现象的描绘,而充盈了词人浓重的感伤情绪。—“鸣”对应一“惊”,连着两个动态描写,使感伤成为笼罩全篇的基本色彩。接着由人间到天上,词笔自然无迹地转换。下一句开头的“正”字,在格律中作为最具顿挫感的一字逗领起下文,加强了感情表现的力度,并把词人对双星的感悟巧妙地牵引出来,缩合了现实和传说的同一情境。是什么样的情境呢?词人直书“愁浓”二字突现之。这浓愁此时此刻既在人间,也应在天上吧?人间,是词人真实的感受;天上,却是由真实感受而引发的联想。由此生发开去,一个奇思妙想呈现在我们眼前:即令我以白云为阶梯登上天空,也必定是关锁千重啊!“纵浮栏来,浮搓去,不相逢。”海上和天河之间纵有浮楼可以往来,我又如何能与你相逢呢?当这个传说出现在词篇中,抒情主人公绝望的情绪,也就流布其间了。下阀换头,词人的笔触继续向“天上”延伸,引出了牵牛织女的传说,无论是意象还是词气,转接都显得极为自然而紧密。“星桥鹊驾,经年才见”,这一年是多么漫长啊,设想他们的离情别恨,应是难以穷尽的吧?“牵牛织女,奠是离中”,以设问为肯定,明写双星,而词中人的处境和心境,尽在其中。惟其以愁情观双星,双星自然带愁。结穴又是一字领起:“甚要儿晴,儿雨,要儿风。”阴晴不定,风雨时来,这是什么样的天气啊!其实不是天气不好,而是人的“愁浓”。从天上的双星忽而转向人间的天气,结句语言流畅而意味深长。一字领起的“甚”和后面重叠的三个“要儿”,是《行香子》词律的要求。词人把口语纳入到精严的格律之中,语言既生动又合律,意态既张扬又内敛,收到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辛弃疾曾刻意模仿过李清照这个时间词:“千峰云起,骤雨一要儿价。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品读可知,“要儿”用在这个情境中,正是所谓“词眼”。为了深入体会这首词,我们有必要简略回顾以牛郎织女为意象的几个名篇。在产生于周代的《诗经》中,最早出现双星的身影。《小雅·大东》说:“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跋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裹,不成报章。院彼牵牛,不以服箱。”诗的大意是,天上有波光流动的银河,虽然织女星日移七次,从不停下劳作,却终日织不成美丽的花纹。牵牛星虽然明亮,却拉不动大车厢。在这里,牵牛、织女星是毫无关系的无情双星,诗人不过是由其名称而产生了联想。到了东汉末期,由于长期的社会动荡,人间灾祸横生,有情人睽隔千里,人们对双星的感悟发生了演变,让他们成为隔着银河遥遥相望,有情而不能厮守的情人。供名文人的《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是这一转变的代表作。在这首诗里,双星隔河相望,织女因相思而痛苦,所以“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诗人感叹说:“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织女的眼泪,其实是人间痛苦的折射。到宋代,时代略早于李清照的秦观填了一首《鹊桥仙》词,翻转了《迢迢牵牛星》的立意。在他看来,不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而且有情不必厮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对比这两个名篇,我们感受了人世间爱情的两种主要境界。然而无论是相思的痛苦,还是相聚的达观,执著的爱情,总是人类一种美好的向往。李清照这首《行香子》流传的广度,或许不如在她之前的几个名篇。但是,这首词以精美的结构,巧妙的联想,深沉的情感和生动的语言,表达了词人真实的感情,自有其不可替代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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