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全唐诗卷37第14
作者王绩(?-),生于绛州龙门,祖籍太原祁县(著名的太原王氏),家族六世冠冕,哥哥王通为一代大儒,也是初唐四杰王勃的爷爷。
王勃有名,叔爷爷亦不虚。隋唐之交,王绩也是人物,新旧两唐书隐逸列传里头一位出场。其一生三仕三隐:在隋朝任扬州六合县丞时因嗜酒被弹劾还乡。李唐建立,王绩被征为门下待诏,享有“斗酒学士”的美名。不久称病去官,后因家贫赴选,求为太乐丞。在善于酿酒的太乐署史焦革夫妇去世之后,王绩又一次弃官,彻底隐居,直至人生的最后。
《野望》,是王绩有名的诗篇,被公认为现存创作时间最早的成型律诗,其内容旨意、表现手法亦值得玩味,是唐初少有的表现了自我意识的的作品。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薄暮,临近黄昏;徙倚,徘徊
黄昏时分,东边的高地上,我徘徊不定,不知归依何处?
皋,指水边高地。东皋是地名,与南边的山、东边的湖类似,未必是行政区划意义上的确切所在。王绩归隐之后自号“东皋子”,流传下来的诗集也叫《东皋子集》。
“徙倚”一句引领全篇。让人回想起系列第15期杨师道的《还山宅》(“暮春还旧岭,徙倚玩年华”),也是一句“徙倚”奠定全诗情感基调。不过杨师道表达的是确切的喜悦,王绩这里却是朦胧的惆怅。“徙倚欲何依”,实质上就是徘徊无所依,特意写成含蓄克制的问句形式,诱人玩味。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一棵棵树、一座座山,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下,尽是秋日的萧索气象。
秋天、傍晚恰是一年之中、一天之中最易诱发消极情绪的季节和时分。这两句正是对首联的回应:眼前这一山一树皆不可依。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触及劳动人民,是盛唐田园诗的正宗笔法,而早在隋唐之交,王绩就已谙此道。放牧的村民驱赶着牛犊,骑马的猎手携带着猎物,在傍晚时分回归村庄。富有生活气息的图景,与上一联构成动静对照。这多出的几分生意,会为徙倚无依的诗人带来什么不同吗?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相互对看,却并不相识,我只好放声长歌,缅怀起采薇的古人来。
第七句着实无情。上一联稍稍撩拨起的什么,就此被冷漠地摁死。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你我的世界只是平行。牧人、猎人的眼里,“我”是一个外人;在“我”看来,牧人、猎人的生活,也与我无干。打着照面,物理上的距离那么近,而现实中人与人的关系,尤其是在精神层面,却存在着天然的隔阂。
表达对田园牧歌理想化的向往,是田园诗老练的套路,这首《野望》却颇为意外,描摹劳动群体的日常,为的是营造“格格不入”。“返”和“归”,牧民、猎人有自己的归宿,而徙倚四望的“我”却找不到归宿,惟有转向古代,试图从采薇的隐士那里寻求精神慰藉。
薇,是一种植物;采薇,是内涵丰富的典故。《诗经·召南·草虫》“徙彼南山,言菜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又有《诗经·小雅·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前一首本意是妻子思夫,后一首则是戍卒思乡,与本诗关联不大。
匹配的典故出自《史记·伯夷列传》。周武王灭商,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不愿做周朝的臣子,隐于首阳山采薇为食,最后饿死。采薇也演变成了隐逸的代称。伯夷、叔齐事迹贞烈,且留有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历来有学者以为,王绩此诗,是感伤隋朝灭亡,有志效法伯夷、叔齐。可是,王绩后来的行径与此不符,留存的诗文亦难觅对旧王朝的依恋。
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诗人所言“采薇”,未必要确凿成具体的人具体的事,更多属于隐逸生活的泛指。一种推测,这首诗作于王绩仕与隐的过渡时期,且可能是第一次从仕转隐。北山、东皋,是诗人固定隐居的地方,若已是习惯了归隐,又岂至于与当地人“相顾无相识”呢?王绩第一次去官在隋末,可以想象,时代的压抑,个人境遇的变迁,流变成诗中无处归依的不安。篇末流露出对古代隐士在精神上的向往,而若真到了现实,例如像牧民、猎人那般地过活,却还不曾认真地思考过。格格不入,无处归依,大概就是本诗的主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