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诗经》最显著的文学气质定位为“纯美”,并不是今人的臆造,而是孔子的论断——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思无邪”多么言简意赅的论断,毫无邪念,思想纯美。有趣的是,尽管很多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孔子对《诗经》的论断,但却不知道,其实“思无邪”三个字,也是出自《诗经》本身。
《诗经·鲁颂·駉》写到:“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翻译成白话就是:鲁僖公养马众多,它们一个个膘肥体壮,能征善战,鲁僖公的思虑真是正确,这是为了国家的安全和长远发展。
言归正传,“思无邪”已经成为《诗经》气质的定评。那么,《诗经》中大量描写男女思慕之情的诗篇,是怎么做到既感情炽烈,又纯真无邪?既发乎于情,又止乎于礼呢?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从《诗经》中最经典的情感金句中一探奥妙。
第一,《关雎》:女子之美,美心为上
《诗经》开篇,也是最广为人知的一篇,便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篇最为出名,却也长期承受着一个深刻的误解和一个广泛的忽视。“一个深刻的误解”,就是很多人把“好逑”理解成“喜欢追求”之意,事实上,它指的是“佳偶良伴”。“一个广泛的忽视”指的是很多人只把“窈窕淑女”简单理解为“美女”,却不去深究:“窈”者,美心也;“窕”者,美状也,“淑”者,善好也。所以,这句诗其实是告诉人们,男子追求佳偶,要重视女子之美德,而完全不是见色就会起意的意思。
第二,《击鼓》:生死之约,相守白头
对于真心相爱的人们而言,最大的痛莫过于生离死别,最大的幸莫过于白头偕老。这两种境况可以说道尽了爱情的两个极端。在《邶风·击鼓》中,这两种爱情竟然被写到了一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人生纵有生离死别,你我二人依然海誓山盟。如果有幸牵得你手,今生定要白头偕老。多么浪漫,多么纯美,多么炽烈!在《诗经》带给人们的无限感动中,《击鼓》篇绝对功不可没。
第三,《黍离》:得一知己,人生足矣
清代学者何溱曾创作一副对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这种“知己”之情,当然不局限于性别,如果男女之间,既有感性的爱慕,又是精神上的知己,那真是难得至极之幸事。对此,《王风·黍离》的表达堪称绝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生有你,彼此相知,哪怕被全世界误会,甚至被全世界抛弃,我都浑然无惧,我都饱含勇气,因为世上有你,因为你我相知。多么感人肺腑,多么洞彻心扉!
第四,《子衿》:你之毫发,皆动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因为曹孟德的一曲《短歌行》,这句诗被引申出“求贤若渴”的意思,也变成了“男人之间的事情”。事实上,在《郑风·子衿》中,这句诗表达了女子对相爱之人的无限眷恋,“你的一个青青的衣领,就让我惦念不停。”这不正是热恋中人的真实写照吗?不需要写人,不需要绘事,文学的手法何其高妙,只是你一角青青的衣领,就摇动起少女心中无限的情思。若为《诗经》中爱情金句排名,《子衿》这一句绝对位列前三。
第五,《蒹葭》:求而不得,迷离动人
很多时候,最打动人的并不是爱情上的“大团圆”,相反,恰恰是意中人的“相遇却不能相守”。《秦风·蒹葭》就把这种爱情写到了极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起赋,比兴,美人出现,却在水一方。逆流求之,道阻且长,顺流寻之,她就在那水中央。好一个“宛在水中央”。中华美学的重要旨趣就在于“似与不似”之间。就这首诗而言,美就美在“可见与不可得”之间。虽然美人可见,但却没法得见。无限迷离,无尽怅惘,真是写尽天下爱情憾事。
虽然,这五首诗只是《诗经》的冰山一角,但我们却可以从中感知《诗经》那种浓而不烈、炽而不越、真而含礼的爱情世界。所以说,思无邪,至纯美,真是《诗经》带给今人最大的审美享受,也是它能够跨越千年而不衰的文学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