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30才彻底读懂王阳明传习录
第二章传习录上(徐爱问)
俗人熵增乱世道,圣人熵减正人心
爱问文中子、韩退之。
先生曰:“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贤儒也。后人徒以文词之故,推尊退之,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
爱问:“何以有拟经之失?”
先生曰:“拟经恐未可尽非。且说后世儒者著述之意与拟经如何?”
爱曰:“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无,然期以明道。拟经纯若为名。”
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效法?”
曰:“孔子删述《六经》以明道也。”
先生曰:“然则拟经独非效法孔子乎?”
爱曰:“著述即于道有所发明,拟经似徒拟其迹,恐于道无补。”
先生曰:“子以明道者,使其反朴还淳而见诸行事之实乎?抑将美其言辞,而徒以譊譊于世也?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则《六经》不必述。删述《六经》,孔子不得已也。自伏羲画卦,至于文王、周公。其间言《易》,如《连山》《归藏》之属,纷纷籍籍,不知其几,《易》道大乱。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风日盛,知其说之将无纪极,于是取文王、周公之说而赞之,以为惟此为得其宗。于是纷纷之说尽废,而天下之言《易》者始一。《书》《诗》《礼》《乐》《春秋》皆然。《书》自“典谟”以后,《诗》自“二南”以降,如《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荡之词,盖不知其几千百篇。礼乐之名物度数,至是亦不可胜穷。孔子皆删削而述正之,然后其说始废。如《书》《诗》《礼》《乐》中,孔子何尝加一语?今之《礼记》诸说,皆后儒附会而成,已非孔子之旧。至于《春秋》,虽称孔子作之,其实皆鲁史旧文。所谓‘笔’者,笔其旧;所谓‘削’者,削其繁。是有减无增。孔子述《六经》,惧繁文之乱天下,惟简之而不得,使天下务去其文以求其实,非以文教之也。《春秋》以后,繁文益盛,天下益乱。始皇焚书得罪,是出于私意,又不合焚《六经》。若当时志在明道,其诸反经叛理之说,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删述之意。自秦、汉以降,文又日盛,若欲尽去之,断不能去。只宜取法孔子,录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则其诸怪悖之说,亦宜渐渐自废。不知文中子当时拟经之意如何?某切深有取于其事,以为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实衰,人出己见,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誉。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涂天下之耳目,使天下靡然,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反朴还淳之行。是皆著述者有以启之。”
这章节很长,要划重点,核心就是文中一句话:“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实衰,人出己见,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誉”。
徐爱让老师评价一下文中子和韩退之两个人。
文中子,是隋朝时期的儒者王通,门人弟子有几千人,他最大的争议就是模仿孔子写《六经》,死后被弟子谥号为文中子。
退之,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字退之,是宋明理学先驱,他排斥佛家、道家,主张恢复儒家道统。
王阳明回答说:“韩退之不过是拔尖的文人,文中子则是贤者大儒。无奈后人只偏爱文辞华丽,所以比较推崇韩退之,但其实他比文中子差远了。”
徐爱问:“那文中子怎么就犯了模仿圣人写经的错呢?”
先生说:“模仿圣人写经也不见得全是错的。你觉得后世儒者自己著书立说去解读经文,和文中子模仿写经,意图上有什么不一样?”
徐爱说:“后儒写书不能说不是为了个人名声,但主要还是为了彰明圣人之道。但模仿圣人写经这种事,纯粹是为了个人名声。”
先生说:“写书明道,是效仿谁呢?”
徐爱说:“当然效仿的是孔子,孔子重新编订《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就是为了明道。”
先生说:“那文中子模仿经书,跟后儒写书,不都是在效法孔子吗?”
徐爱说,后儒写书对于道的弘扬是有贡献的,因为有新的解读、新的思想出来,能让世人更好的理解圣人之道;但文中子模仿经书,对于道的弘扬是没有任何贡献的,因为只是在拙劣的模仿经文而已,并没有新的思想出来。
王阳明说,孔子明道是为了让世人返璞归真、让道落实在日常的一言一行中,还是为了用花哨的语言去哗众取宠呢?天下大乱就是因为浮夸的语言太多而实际的行动太少了。如果现在圣人之道已经彰明于天下了,那孔子就没必要重新编订删述《六经》了,孔子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我举个例子,比如《易经》这一经,最早是伏羲画出八卦,然后周文王作卦辞,周公作爻辞,最终形成了《易经》。但是呢,后来围绕着《易经》去解读和阐述的,又形成有了一系列的书如《连山》、《归藏》等,但这些书真真假假很混乱,导致《易经》的核心要义渐渐被曲解了。孔子看到了这种华丽文风盛行、个个都要去经文新解的现象,让圣人之道开始变得混乱,不知道谁说的是对的,谁说的又是错的,所以孔子以周文王和周公的说法为准,以此作为《易经》正宗,从此五花八门的说法统统销声匿迹,天下人对《易经》的理解慢慢统一了,《易经》的核心要义也得以归正无曲解。
孔子重新编订删述《六经》,本质是在正《六经》,跟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一样伟大,是让《经》同文、同轨、同解,如果不这样,那我们现在看的四书五经,都不知道会混乱成什么样子,就是因为世人爱瞎解读来彰显自己的学问。
王阳明接着说,《书》《诗》《礼》《乐》《春秋》这五经,跟《易经》是一样的情况。书经《尚书》第一篇就是“尧典”,记载了圣王帝尧时期的政治思想和社会生活,还有前面几篇如“舜典”记载了帝舜的言行和功绩,“大禹谟”记载了舜禅让给大禹以及大禹的功绩,“皋陶谟”记载了皋陶(gāoyáo)的修身与安民之道,但是《尚书》从“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以后的篇章,就多了很多浮夸风的文章乱了圣人之道。《诗经》前面两章的“周南”描述的是周公统治下的南方地区的民歌,“召南”描述的是周公的兄弟召公统治下的南方地区的民歌,但是《诗经》从“周南”、“召南”以后的诗篇,如《九丘》《八索》这些浮夸淫逸的诗词文章,都不知道有几千几百篇。《礼经》、《乐经》中提到的事物以及相关的规章制度,更熟数不胜数让人看花眼。孔子就对经书进行了删减订正,然后那些浮夸淫逸的文章学说就正式被废掉了。在编订的过程中,对于《书》《诗》《礼》《乐》孔子增加过哪怕一句话吗?现在对《礼记》的解释,也是后世儒者穿凿附会出来的,也已经不是孔子编订的《礼记》了。至于《春秋》一经,虽然大家公认是孔子作的,但其实都是鲁国国史的旧篇章而已。说孔子笔削经书,所谓“笔”,就是抄录国史旧文,所谓“削”,就是削减浮夸繁文,孔子对经书的编订,是只做减法不做加法。孔子删述《六经》,是担心浮夸的繁文迷惑世人,他删减《六经》到不能再删减了,只好让世人务必舍弃繁文而去追求经书里的核心要义,而不是以具体的文辞表达来教化世人。《春秋》以后浮夸繁文越来越盛行于世,导致天下也越来越乱。秦始皇焚书得罪了天下,是出于一己之私,但他的确也不应该烧毁《六经》。如果当时秦始皇不是出于一己之私,而是志在彰明圣人之道,对那些反经叛理的学说都拿来焚烧了,那也有孔子删述《六经》的意味。自秦汉以后,繁文又日盛,想要全部除掉但又做不到,比较合适的办法就是效法孔子,有选择的抄录下那些接近《六经》本意的学说并加以表彰,而那些违背经书的奇谈怪论也就会慢慢销声匿迹了。不知道文中子当时仿写经书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我对文中子仿写经书这件事深有同感,我认为就算是后世再有圣人出来,也不会改变经文的本意。如今天下之所以乱,就是因为虚有其表的繁文太多,而按经文本质去实干的太少,每个人都要提出自己的高见,还要比谁的观点更新奇,目的就是在俗人面前博取声誉,他们这样做只会扰乱世人的心智,混淆世人的视听,让世人颓靡只为追求华丽浮夸文以使自己扬名天下,而不再知道还有实事求是、返璞归真这样的追求了。这都是那些动不动就写书胡乱解读经文的人引起的。
王阳明这番话可以说是振聋发聩的,放在现在都毫无违和感的。物理学上有一个“熵增”的概念,表示世界是永恒地从有序走向无序,人类社会的“熵增”就是太多俗人总是以新奇的观点迷惑世人,总要经典新解,提出博人眼球的理论,把简单明了的圣人之道非要弄得玄之又玄,以显得自己学问高深知识渊博,但是中华文化五千年传下来的那点真学问、真骨血,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就是孔子的“仁”、孟子的“义”、朱熹的“理”、王阳明的“致良知”,这些圣人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就是一切反求诸己,把自己的心擦亮,世界就会亮。
俗人总想着贡献新想法,为世界做加法,其实只是为了自己沽名钓誉的虚荣心,结果往往只是扰乱了人心而已。但圣人是在万千流变中坚持本质,为世界做减法,生怕简单的圣人之道被那些五花八门的繁杂声音淹没,生怕人心被各种奇谈怪论迷惑,所以我总结一句话:俗人熵增乱世道,圣人熵减正人心。
作者:仁也
广州仁也营销咨询有限公司创始人
我的《传习录》学习参考书目:
1.《传习录明隆庆六年初刻版》,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传习录注疏》,邓艾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3.《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陈荣捷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4.《四书章句集注》,朱熹撰,中华书局
5.《张居正直解论语?大学?中庸》,张居正著,中国言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