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先生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加购已久,之所以先选择这本书,主要是想多了解些三代至秦汉文学。作者柳存仁先生是大家,本书为岳麓书社的《民国学术文化名著》丛书,选本佳,不过度包装,一切都正合我意。
自上古文字及文学起源为始,直至两汉诗赋收尾,《上古秦汉文学史》以六个篇章,梳理了这段早期文学历史。其中《诗经》《楚辞》《汉乐府》各占一章,叙述较详。《尚书》《论语》《孟子》及诸子百家、汉赋等则选其精要。分布在其余章节。这个体例对我来说非常适合。侧重介绍的这三部作品,恰好在个人书单之列。其中《诗经》属于百读不厌的心头好,此类文章自然甚有意趣。《楚辞》是让我为之仰止的高山,当初却遇《离骚》铩羽而回。郭茂倩的《乐府诗集》恰好是已选定的下一步阅读书目。
当然,这些都是开卷细读之后才有的感悟,这本书首先把我吸引住的是序。
吕思勉的序,对上古至秦汉时期的文章流变有清晰阐述:“上古时代,文学渐次萌芽,到东周西汉之世而达于极盛。其时人工修饰之弊渐兴,亦即自然之文体渐坏。”从最初的出口成章,言文合一,到后期专好以生僻古字来彰显高雅博学,语言和文字渐渐分离,文学的壁垒越砌越高,也脱离了早期文学那种自然本真之美。读到这里不禁想,白话文运动到底是拨乱反正还是矫枉过正?今日文化普及率之高确实是过往时代所不能及,汉语词汇的急剧减少也是事实,孰是孰非不好做一家之辞,但传统文学的继承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作者柳存仁先生认为,先有韵文而后才有散文,韵文又以诗歌为先,这是世界各国文学史的通例。诗三百,正是最早也最伟大的诗歌作品。今天的人大多知道唐诗宋词元曲,对《诗经》却缺乏认知,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误区。《诗经》实为诗歌之渊薮,影响后来的各种诗体。除却考论孔子删诗之说、内容体制等之外,作者对《诗经》在周代的影响也略做论述。孔子的“不学《诗》,无以言”,并非夸张,而是当时贵族士大夫阶层的普遍现象。
柳先生亦述及,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诗经》那种发乎自然的美和意境,到了战国就已经无以为继。另一方面,《诗经》大致还是北方黄河流域的文学作品,而《楚辞》则代表长久流域为中心的南方民族文学,它并不是《诗经》的沿袭。关于南方环境对文学的影响,作者也有简妙的阐述,非常有趣。另外颇令我感到神奇的是,这次看作者节选的《离骚》片段,以前那种强烈的抵触竟然消融不少。看来触类旁通确实可行。
乐府诗是诗歌艺术至两汉的又一次嬗变。汉代国力昌隆,淬炼了艺术在各个领域的繁荣,乐府诗正是音乐的衍生品。官方机构专行收辑,使这些散落于各地的民歌不致佚失。汉代乐府诗中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如《江南可采莲》《陌上桑》《孔雀东南飞》等,读书时很喜欢,每一篇都曾熟读诵记。与《诗经》相比,乐府诗的文字更浅显易懂,并且有许多动人的长篇叙事诗。这种叙事诗在后来的唐诗中又得以进一步延展。
除此以外,在论及三皇五帝的上古部落社会时,作者也未止步于禅让制谦恭礼让的假象,淡淡描绘出权力争夺的激烈与暗黑。这又一次提醒我们,需要透过史学家的春秋笔法,一窥历史的真貌。
读罢《上古秦汉文学史》,意犹未尽,跃跃欲试地想把顾颉刚先生的上古史讲义再找来看看。总的来说,我对断代史的兴趣要大过通史,不过《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和鲁迅先生的《汉文学史纲要》《中国小说史略》倒可参读。这种拔茅连茹的连锁反应,也是阅读的别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