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钱江晚报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宋浩
一周前，因为“文脉赓续”系列，我去采访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张涌泉。（《志在书中》）他家中有小院，名曰“灌园”，园中一角种了几畦菜，有扁豆、茄子、西红柿、秋葵、辣椒等等。
番茄。视觉中国供图
他问我，这几种植物认不认识？我一一辨认，能说出几种。轮到西红柿，到膝盖高度的几棵，我不认识，只能凭印象胡猜。我答是土豆，张涌泉教授大笑。
70后80后，今天大都懂点会点什么，还能够想象路遥《平凡的世界》、莫言《透明的红萝卜》等书中描述的劳动，大概是因为他们小时候经历过或者见过。00后、10后大概都不懂了。
从年秋季学期开始，劳动课将成为中小学的一门独立课程。
新的劳动课有哪些内容？分清洁与卫生、烹饪与营养、农业生产劳动、传统工艺制作等10类。以烹饪为例，从低年级的择菜、煮饭，到高年级的做番茄炒蛋等，难度依次增高。
在张涌泉教授面前露怯，我感叹自己已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上网一查，番茄是茄科番茄属，土豆是茄科茄属，毕竟分类上同“科”，我不由感叹，了解自然的美和奇妙，真是一门课程，小时候的经验毕竟不是全无用处。
一、
小时候，我也曾混迹田园、厕身草野，接触过不少花木，除了田里的五谷粮食，还有苹果树、梨树、芝麻、辣椒、花椒、苍耳、狗尾草、狼尾草等等。
有的路边小草当时并不认识，但多年后在《诗经》中读到了它的名字：“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芣苢就是车前草。
车前草。视觉中国供图
孔子说，学《诗经》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荇菜、葛、卷耳、白茅、雎鸠、凫、螽斯……诗中的不少动植物，隔了年今天我们依然能看到。
被诗中的情感感动之余，我也感受到一种古与今、生活与书之间的奇妙联系。
古往今来，被感动的人有很多，比如江户时代（-）后期的日本人细井徇。他把《诗经》中的动植物画了下来，图与诗句原文相对，成为《诗经名物图解》一书。
[日]细井徇《诗经名物图解》,中国画报出版社,年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河洲歌唱的水鸟、翠色欲滴的竹林、繁盛生长的青草、灼灼盛开的桃花、阡陌尽头的桑林……对着这些动植物，先民咏唱自己的快乐、忧伤和希望。在细井徇笔下，这些动植物十分生动。
黍与稷。细井徇绘。
劳动课的《课标》提出，让学生“种植与养护1到2种当地常见的蔬菜、盆栽花草、果树等”，“做2到3道家常菜，如西红柿炒鸡蛋、煎鸡蛋、炖骨头汤等”。
让孩子们在劳动课中亲近自然，比如学习一盘番茄炒蛋的做法，认识番茄是一棵怎样的植物、开出怎样的花、果实怎样从绿变红，一棵番茄与一棵土豆是怎样不同……这不就是一种与“鸟兽草木”的亲近吗？
油画《父亲》，罗中立绘。
在课堂之外，走向田野，也许不一定什么时候，他们读到一句诗、一篇文章，看到一幅画，童年的记忆就会浮上来，他们会更懂得那些诗、书、画里的情感和人生。
从这一意义来说，劳动课与语文、美术等文化课其实相通，是美育的一部分。孩子们也会懂得，课堂之外，生活本身也有一种乐趣、一种美。
同时，像张涌泉一样躬耕陇亩、出力流汗，从中感悟生活、体会人生，对于德育不也是一种辅助？
《孟子》讲，承担天降大任的人，需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生活中筋骨劳动少的孩子，感受下劳动的辛苦，不是坏事。
二、
除了种植和烹饪，《课标》还提到，高年级学生的劳动课，要“选择1到2项传统工艺制作项目，如陶艺、纸工、布艺、编织、印染、皮影、木版画等，了解其特点及发展历史，初步掌握制作的技能和方法。”
去年，深圳市中学语文试卷，阅读题选用了75后作家葛亮的小说《瓦猫》片段，以闻一多的视角描绘了西南地区淳朴的制陶匠人。
葛亮《瓦猫》，人民文学出版社，年。
小说讲了三个匠人的故事，一个关于古籍修复师，一个关于制陶匠人，一个关于理发师。
为了写这本书，葛亮深入访谈了十多位匠人。“匠人的好故事很多，这是很值得让更多读者了解并懂得的人群。不光是从‘匠’的角度，而且从‘人’本身的角度懂得他们，小说是个很适合的载体。”他曾对小时新闻记者说。
书匠在修复古籍。小时新闻资料图。
让孩子亲手尝试一项工艺的制作，那种人与物之间的情感，即便他们当时不能体会，也能种下一颗种子；日后对于文学、艺术作品中的描绘，也能够理解更深。
在劳动课上理解匠人，有助于理解文学和艺术；在“文学是人学”这一意义上，也有助于理解人生。
关于匠人精神，除了葛亮这本小说，也有匠人自己现身说法。
“秋山木工”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家具厂家，他们的订制家具，常见于日本宫内厅、迎宾馆、国会议事堂、知名大饭店等。
《匠人精神：一流人才育成的30条法则》[日]秋山利辉著，陈晓丽译，中信出版社，年。
秋山氏如何保持一流的工匠水准？作为木工行业领袖，秋山利辉写了《匠人精神：一流人才育成的30条法则》。
其中列举的30条法则，比如“必须先学会打招呼”“必须先学会联络、报告、协商”“必须先是一个开朗的人”“必须成为执着的人”“必须成为注重仪容的人”……全部与技术无关。
最后他也阐述了他心目中培养一流工匠的核心：对一个人品格的重视远高于对其技术的要求。
虽然秋山氏奉行的老派“学徒制度”，有些方式和法则太严苛，被读者诟病“条条框框”“压抑人性”，但秋山氏的法则也确有可取之处。
秋山利辉在讲解。
人品比技术更重要，有一流的心性，必有一流的技术。说是对木工的要求，其实可以推广到各行各业，道理都是通的。
在劳动课上动动手，不知不觉中，对他们的心性也是一种锻造。这正是《课标》的含义吧——
“让学生动手实践、出力流汗，接受锻炼、磨炼意志，培养学生正确的劳动价值观和良好的劳动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