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大概都学过或者听过这首诗,而且还会有人经常引用其中的诗句,这首诗就是《诗经·国风·秦风》之《蒹葭》。由于读起来朗朗上口,又容易背诵,应该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在小时候有限的记忆库里总有着《蒹葭》的存在。全诗只有三章,每章八句,又是重章叠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三章其实所表达的意思也只有一个:有那么一个人,就在河流的那一边,不管我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地寻找,她总好像是在河流的某一处,可是无论我怎么找却还是没有能找到她。
这就比较凄婉了。从《诗经》收集的诗文看,秦人本来就因为地处边陲,背靠戎狄之地,所以民风剽悍,体现在诗歌里也多半是慷慨激昂的做派,这首《蒹葭》收录在《秦风》里就显得有点特立独行的意思。因为它是真的不一样:别的诗人或作者写个思念倾诉,那总有个确切的对象,有可能写给妻子或丈夫,又或者写给相识的某个女子或者某个认识的男子。可这首诗里透出的意思让我总感觉是诗人曾经来过这河流的附近,看到了某个女子的背影,从此居然就日思夜想,于是就在一个深秋,河边的芦苇叶子上还有露水凝成的霜花,天色刚刚破晓的清晨来到这里寻找那个人。诗人顺着河流上上下下地到处找,结果就是日上三竿了,霜花都快晒没了,他都没找到想要见到的那个人。或许,他想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住在这里都还是不一定的事情。
可就是这不确定,让这首诗美得更持久,流传的范围也更广。也是因为这不确定性,所以一直以来很多学者就在研究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于是有人说诗人是嘲讽秦侯不以周礼治国,也有人认为这是慨叹招揽隐居的贤士失败,而对于我自己来说,只坚信一种:诗人在寻找那个惊鸿一现的佳人甚至是只看了一眼背影就让他难以忘怀的女子。
虽然只是坚定这一种可能,可是我仍然在重读这首诗时总有一种新的感触。小的时候,每当读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常会不由自主的想:家乡也有很多的芦苇,又兼河湖纵横,写作文的时候却总是写不出芦苇丛的美来,甚至从来没有觉得芦苇有多美。两千多年前的人只是用了寥寥数字,就能把深秋芦苇丛的景象描述得那么让人着迷,更是能够从白露“为霜”、“未晞”、再到“未已”这几个简单的描述就仿佛让人看到前一夜凝成的霜花随着太阳渐渐升起而慢慢融化直到消失的情景。这又岂是简单一眼看去就能描述下来的。最后我把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获得这种精细描写能力的原因归结为我还太小,没有这种经历——小时候老师总是会说我们经历太少,阅历太少,对于一些具体现象和事物的描写因此而太粗浅。
当我成年之后再来读这首诗的时候,特别是又读这每章的前两句时,我才发现,即使我已经长大了,再来读它,依然会惊叹于诗人的用词之美。从蒹葭的“苍苍”、“萋萋”再到“采采”,这又岂是经历多了,阅历多了就一定能学会这样描述的。诗里面语言使用的精炼和精准已经让我叹为观止,于是我又把这些情况归结为自己不是古人,现代人的语言环境到如今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因此学不来应该是情有可原的。
到了今天,当我再次去读它的时候,既然我根本学不会,所以我已经不会再纠结于诗人对于景物的描写,而更想去读到诗人写这首诗时心里的真正想法。我的现如今的结论是:最起码诗人应该是一个男子,他曾经在某个清晨路过这条河边,无意间看到河对面的一个窈窕女子的侧影,从此日思夜想,最后忍不住,到这河边上下游不停寻觅,希望能够再见那位女子一面,这种寻觅,不会是一天,也许是贯穿了一整个秋天,看了一整季的芦苇叶上的露珠也未可知。总之,万千可能也只能是爱情故事,这才是我愿意接受的。
这首诗,就是这样的让人着迷,无论读多少次,都不会觉得无趣,相反,随着读的人渐渐长大,读的书越多,再来读它,会有更多的感触,而绝不会觉得它仅仅只是一首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