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宜庆山大的故人们出版

本文转自:燕赵都市报

追述梁实秋、老舍等文学大师在青岛的时光,近日,刘宜庆《山大的故人们》一书由青岛出版社出版。

世事多变迁,疑是故人来。年秋,山东大学青岛校区开始招生。山东大学在青岛,既有历史的渊源,也有现实的呼应。年至年,年至年,这19年的时光,是山东大学的黄金时代,同样是青岛文化繁盛的黄金时代。

回望当年在青岛的山大教授,他们的身影伫立在苍茫水云间。杨振声风流倜傥,赵太侔沉默寡言,闻一多热情如火,梁实秋冲淡温雅,老舍风趣幽默……风云际会,因为一所大学大师云集青岛。本书以详实的史料,温润的文笔,勾勒出大师的群像与神采。20世纪30年代,海洋科学在青岛启航,新文学群星璀璨,大师交相辉映;20世纪50年代,中文系“四大金刚”,历史系“八马同槽”,华岗缔造了《文史哲》的辉煌。本书追述了大师在青岛的时光。

尚风骨,重情义,尊学术……风从海上来,带来山大教授的青岛往事。

作者刘宜庆,笔名柳已青。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青岛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琴岛作协副主席。著有西南联大三部曲、百年中国三部曲、《青岛风物》《青岛文化地图(续篇)》等十余部作品。(燕都融媒体记者宋燕)

以下这段文字节选自《山大的故人们》一书。

精彩书摘

海就在那里

——闻一多在青岛

文/刘宜庆

闻一多

年8月,闻一多携眷到青岛。初到青岛,闻一多住在国立青大对门大学路一幢小楼的一层。时青岛大学在北平、济南、青岛三处招生。三地招考一年级新生人,先修班学生测试合格者升入23人。闻一多马上投入到工作之中,批阅新生考卷。

不久,闻一多移居至汇泉浴场不远的一栋小房,出门就是沙滩,涨潮时海水离门口不到两丈。诗人枕着大海的潮声入眠,多好!可是,夜间潮汐哗哗的声音,很久不能入睡。他的心随着浪潮一起起伏,不禁想起英国诗人安诺德的《多汶海滩》一诗。梁实秋住在鱼山路,闻一多去学校,经过梁实秋的寓所。闻一多步行到梁宅,两人就一起去大学。青岛多山路,起起伏伏,从美国留学归来的人,时常手提一根手杖。坡多,山路多。手杖就派上了用场,两人各策手杖,风神潇洒地走在鱼山路上,那种从容、悠然的神态,定格在鱼山路大学路上。有时,两人在路上谈论《新月》杂志上发表的诗歌,兴致很高,爆发出爽朗的笑声。深秋时节,鱼山路上的喇叭花,听到两位先生的笑声,在风中微微晃动,似乎要告诉周围的花花草草,闻一多谈诗的高见。

年9月21日,国立青岛大学开学。闻一多被聘为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梁实秋被聘为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

这个学年,闻一多为中文系讲授“中国文学史”、“唐诗”、“名著选读”。同时给外文系学生开设英诗课。

“我爱青松和大海。”在青松的阵阵涛声中,在大海的层层的潮音中,闻一多开始了在青大的教学。我们可以通过臧克家的回忆,以及其他文献的记载,还原闻一多讲课的诸多细节和神采。

中国文学史课程,内容注重各时代之社会背景及作家生活,以期阐明我国历代文艺思潮及其艺术所以形成演变之因。

闻一多讲唐诗,依时次为先后,取唐代主要诗作,参以时代背景及作家生活,详加讲解,以期说明唐诗之特标的风格,并呈现唐代文化。

可以这么说,闻一多在青岛执教时,发力研究唐诗,到了昆明,在西南联大讲唐诗,自成体系,高见频出。笔者没有找到国立青大学子记录的闻一多讲唐诗的笔记,不妨以在西南联大时期学子记录的闻一多的讲课笔记,感受精彩片段。

闻一多以诗人的眼光和学者的洞察论陈子昂:太白是高而不宽,杜甫是宽而不高,唯有子昂兼有两家之长,因此能成为一个既有寥廓宇宙意识、又有人生情调的大诗人。因为站得高,所以悲天;因为看得远,所以悯人。陈子昂的诗,是超乎形象之美,通过精神之变,深与人生契合,境界所以高绝。在闻一多看来,中国伟大的诗人,可举三个代表,一是庄子,一是阮籍,一是陈子昂,他们的诗都含有深邃哲理的缘故。

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闻一多讲这首诗,更是诗情勃发,性情自然流露。《春江花月夜》可谓千古绝唱,有“以孤篇压倒全唐”之誉。诗中展现了开阔而优美、寥廓更宁静的境界:“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有限与无限,有情与无情——诗人与“永恒”猝然相遇,一见如故。这种天问之中,是敻绝的宇宙意识!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闻一多讲到这里,才情大爆发,对这首诗的见解,如同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这里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如梦境的晤谈,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闻一多的解读和品赏,完全是出自诗心,一位现代诗人与古代诗人的隔空对话,对人生与宇宙万物的哲学思考的唱和。

在写到李白与杜甫这盛唐时代两大天才人物的会面时,闻一多先生禁不住激动起来:“写到这里,我们该当品三通画角,发三通擂鼓,然后提起笔来蘸饱了金墨,大书而特书。……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那么,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说是皇天的祥瑞。如今李白和杜甫——诗中的两曜,劈面走来了,我们看去,不比那天空的异瑞一样的神奇,一样的有重大的意义吗?”这样酣畅淋漓的文字,只有闻一多这样的诗人才能道出。可以想见,闻一多在课堂上讲这一段时,以激昂饱满的情绪,抑扬顿挫的声调,一气呵成地讲出来,在座的学生如痴如醉,径直进入大唐诗的国度。

闻一多的唐诗研究,一方面是沉潜的挖掘,系统的整理,科学的考证,另一方是诗意的喷发,情感的发酵,表达的磅礴,诚如他自己所说:“诗人胸中的感触,虽到发酵的时候,也不可轻易放出,必使他热度膨胀,自己爆裂了,流火喷石,兴云致雨,如同火山一样——必须这样,才有惊心动魄的作品。”

玄心、洞见、妙赏、深情。这是冯友兰论魏晋风流的四要素。闻一多讲唐诗,不也是如此风流吗?

在国立青大《名著选读》的讲义上,选了一篇阮大铖的诗,一多先生对这篇诗似乎颇有好感,让臧克家感到有点惊异。“至今我还记得他讲到‘始悟夜来身,宿此千峰上’的那兴致盎然的样子。”事实上,闻一多特别强调诗品与人品的统一,但又不因人废言。

闻一多给学生讲龚定庵的诗,但不是那“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新颖豪壮的作品,而是“唯恐刘郎英气尽,卷帘梳洗望黄河”的壮志消磨、专伺眼波的爱情诗。从他个人对诗的爱好与编选标准上,可以看出他当时的思想情况和艺术观点来。

闻一多讲英国诗歌,也留下了一些令人憧憬的细节。“记得他在讲雪莱《云雀》时,讲云雀越飞越高,歌声也越强,诗句所用的音节也越来越长的情况,用充满诗情的腔调吟诵了出来。”臧克家记录下闻一多讲英诗的神采。闻一多为学生讲雪莱,讲拜伦,讲济慈,讲华兹华斯,讲柯勒律治和白朗宁,对于最后两位,特别是白朗宁,他仿佛有着更多的喜爱似的。

闻一多爱才、惜才。对于学生独创性的意见,独特的观点,十分欣赏。与臧克家同班的一位同学,对某一首唐诗有自己的看法,并把这看法告诉了闻一多先生,一多先生有一次和他一道坐茶馆谈论这首诗。到了上唐诗课的时候,他点名叫这位同学,说:“你上来讲!”这位同学没有料到,迟疑了一下,在闻一多先生鼓励的眼神注视下,走到讲坛上,为全班同学讲解自己的看法。全班同学为之欣喜,啧啧赞叹。

在青岛两年的教学中,闻一多逐渐由诗人的身份向学者的身份转变。他成为“目不窥园”的学者,专注研究《诗经》和唐诗。

梁实秋在《谈闻一多》文中,提到闻一多研究《诗经》的缘起。有一天,闻一多找梁实秋,商量研究《诗经》的方法,并借阅莎士比亚的版本作为参考。闻一多看了青岛大学图书馆刚买到的福奈斯集注本二十册,浩然长叹,对梁实秋说:“中国文学虽然内容丰美,但是研究的方法实在是落后了。”闻一多决心把《诗经》这一部最古老的文学作品彻底整理一下。从此,闻一多埋头苦干,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梁实秋到闻一多的住处去看他,书房中到处都是书,书桌上一堆一堆的,椅子上满满的,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全是书,简直到了难以插足的地步。闻一多见好友来了,连忙将椅子上的书搬走,让梁实秋落座。经过苦心孤诣的研究,他的研究成果就是后来发表的《匡斋尺牍》。梁实秋非常推崇闻一多的《诗经》研究:“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作品,他用现代的科学的方法解释《诗经》。他自己从没有夸述过他对《诗经》研究的贡献,但是作品俱在,其价值是大家公认的。”在音韵训诂之外再运用西方近代社会科学的方法研究《诗经》,这是闻一多的创新,甚至将弗洛伊德的学说引入,分析解释《诗经》中性的象征。

在青岛期间,虽然新诗写的很少,但闻一多的生活离不开诗,他在青岛培育了两位诗人:助教陈梦家和学生臧克家。他逢人就得意地推荐两位年轻的诗人,“我左有梦家,右有克家”。臧克家到闻一多的住处,闻一多非常高兴,从抽屉里拿出陈梦家的诗稿,让臧克家欣赏。闻一多拿出他的“红锡包”,抽出一支,让臧克家吸上。在一阵氤氲散开的香烟气息中,诗的韵味袅袅升起,师生两人笼罩在诗的空气里,开怀畅谈诗歌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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