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邶风·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击鼓》一诗收录于《诗经》十五国风中的《邶风》,是一首表达了强烈的反战和厌战情绪的诗歌,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这首诗表达的是“卫戍卒思归不得也”。
诗歌的主人公是一个远征异国、久戍不归的士兵,长久的战争使得他有家难归,远离亲人,孤身在外。频繁的国家战事与个体生命幸福追求间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而这场国家战事在当时的很多百姓眼中,并非是必要的。《诗序》中有提到:“《击鼓》,怨州吁也。卫州吁用兵暴乱,使公孙文仲将而平陈与宋,国人怨其勇而无礼也。”
州吁何许人也?
春秋时期,卫庄公在位时娶了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庄姜为妻,庄姜美而无子。于是,卫庄公又从陈国娶了厉妫和戴妫。厉妫生孝伯,幼年即夭折。戴妫生子完,戴妫死后,庄姜收完为子,完被立为太子。然而,卫庄公还有一个宠幸的小妾生了个儿子,叫州吁,很得卫庄公喜爱,骄横跋扈。完即为为卫恒公后,州吁越来越放肆,最终杀了卫恒公,自立为卫国国君。
州吁自知弑君自立,国人大多不服,四处挑衅邻国,想通过对外战争缓和国内矛盾,天天没事就去打打郑国。
《击鼓》这首诗,据众多学者考据,便是反映卫国借帮助陈国和宋国,来攻打郑国的历史。这场战争完全不是为了拱卫国土,也不是为了拓展疆域,纯粹是州吁为了巩固君位,毫无正义可言,而使得民不聊生,参战士兵怨声载道,对战争充满极大厌恶。
击鼓其镗,
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
我独南行。
诗歌第一部分渲染了主人公出征前的背景和紧张氛围。
战鼓镗镗,声响震天,高位者穷兵黩武,疯狂练兵。士兵有的被征用来修战路筑城墙,而主人公则要独自远离家乡前往南方参战。
吕东莱在《吕氏家塾读诗记》提到∶"土国城漕,非不劳苦,而独处于境内。今我之在外,死亡未可知,虽欲为土国城漕之人,不可得也。"这里通过其他士兵在家乡修路筑墙与主人公要离乡参战加以对比,突出了主人公的悲惨遭遇,厌战情绪也呼之欲出。
从孙子仲,
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
忧心有忡。
诗歌第二部分交代了“我”被迫难行参战的原因。
士兵们跟着公孙文仲,离家南行,帮助陈宋两国平定战争。前面提到,公孙文仲是在州吁的授意下,穷兵黩武,频繁对外发动战争,实则这些战争毫无正义可言。
作为个体的士兵对这场战争是打心眼里厌恶的,如果战争草草了结,勉强还能接受。但统治者们不讲道理,长期不让士兵归家,使得士兵们忧心忡忡、神思恍惚,内心痛苦无比。
爰居爰处?
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
于林之下。
诗歌第三部分采用了设问修辞,诗人自问自答——宿营扎寨的时候,却丢掉了战马;去哪里寻找丢失的战马,原来是在山林之中。
简单四句,将军队纪律的涣散描绘得淋漓尽致。战马是古代战争中极为重要的军队物资,而士兵们精神恍惚不定,连坐骑都看管不慎而丢失。
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
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
不我信兮。
诗歌前三部分都是在写实景,极言被迫南征士兵的厌战情绪。
第四和第五部分则需要结合起来看,这是回归内心的描述。
作者追忆往事,想起曾与妻子立下的誓约:“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曾经你我相对许下誓言,无论世间沧桑变幻,也要相伴到老。而现实残酷,你我相隔两地,天南地北,路途遥遥,相聚不能;久戍异地,战争无情,生死无定,曾经的誓言,也也只能辜负。强大的战争机器下,个人渺小,无力对抗,莫可奈何。
张爱玲曾在小说《倾城之恋》中借范柳原之口,评论《击鼓》:“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这里的悲哀,更多表达的是个人面对外界强大力量时反抗不能的无奈。生离、死别、战争,时代自有其前行的意志,个人力量无疑极为渺小。但在这历史长河中,个人对真、对善、对美、对幸福、对希望的追逐,虽微弱似萤火,却熠熠生光,珍贵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