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文学史上的荒野中,有一处浅水湿地。
每逢衰草枯杨的深秋,就可以在枯貌中得见一片雪白色的生机,那于青云中翩然落至的生灵,便是迁徙而来的白鹤。它们或于沼泽中觅食,昂首扑翅,或掠水徘徊,没入九霄。
是鹤唳之声,绕梁千年,然后灵动优雅的身影跃入了国手之画,高天鸣叫的旋律写入了千年诗篇。
诗经有礼
文人墨客最好以风雅之物入文,生性高洁优雅的白鹤自然也成了他们青眼有加的对象。
又因为白鹤常常出现在荒野,一如厌倦了宦海浮沉隐居山林的隐者,所以常常被人比作退隐山林之士,所谓梅妻鹤子(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比喻隐逸生活和恬然自适的清高情态),便是其中典型。
相传诗人林逋便隐居于杭州孤山,因为远离市井,只手植梅花为妻,养育两鹤为子。因闲居于山野,林逋所饲白鹤格外有灵性,每有客至孤山,家中童子便放鹤出笼,泛舟湖上的林逋看见九霄之上的白鹤,便知有客来,放船归家。
是以诗才有云:闲居看云坐,听雨眠,鹤飞归老梅庭院。
白鹤所引发的隐者寓意,虽然广为人知,但其与生俱来的淡泊悠闲之姿,让无数文人为它赋予了隐者之外的期望与寄托:或是其高风亮节的品性,或是斯人已逝的缅怀,或是闲居山野的洒脱,或是以灵芝相报的灵鸟。即便只是听闻了旷野之上的云霄鹤鸣,也能从中延展出劝诫的弦外之音来。
《诗经·小雅·鸿雁之什·鹤鸣》便是引了荒野之上的鹤鸣之声,劝诫世人要有容贤广纳之心。那句流传了千古的劝善名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正源自其中。
《小雅·鸿雁之什·鹤鸣》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
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注解:
九皋:皋,沼泽地。
九:虚数,言沼泽之多。
渊:深水,潭。
渚:水中小洲,此处当指水滩。
爰:于是。
檀:古书中称檀的木很多,时无定指。常指豆科的黄檀,紫檀。
萚:酸枣一类的灌木。一说“萚”乃枯落的枝叶。
榖:树木名,即楮树,其树皮可作造纸原料。
攻玉:谓将玉石琢磨成器。
白鹤之鸣回响于沼泽之上,声震四野。
游鱼或深潜于渊,或游于浅滩。
园中的乐趣,有葱茏的檀树,也有飘零的灌木。
其他山上的石头,方能作为砺石错器。
白鹤之鸣回响于沼泽之上,响彻高天。
游鱼或戏于渚滩,或没入深潭。
园中的乐趣,有蓊郁的檀树,也有枯落的灌木。
其他山上的砺石,方能将玉打磨成器。
不求甚解,只赏析美文的话,《鹤鸣》是一首清幽淡雅的抒情小诗。
荒野的沼泽地上盘旋着优雅美丽的白鹤,白鹤一鸣,声震四野;身临岸缘,又见潭中几条游鱼,深浅回环,相互嬉戏;园中是蓊郁葱茏的乔木,树下有落叶归根的矮灌。
看过景色之后,诗人忽然福至心灵,生出了它山上的佳石可以雕琢玉器的想法。由目之所及到心之所念,不过闲来山野一游,便成就了千古流芳的佳句。
此诗美则美矣,但若只浮于表面,不解其中意味,反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因为《鹤鸣》是一首导人宽宥与白描景色俱佳的小诗。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所谓它山之石,在此处指的是解玉砂。古人在治玉时,通常会使用有一定硬度的石块来打磨玉璞,也叫作错器。
南宋朱熹曾在《诗集传》中写道:玉之温润,天下之至美也。石之粗厉,天下之至恶也。然两玉相磨,不可以成器,以石磨之,然后玉之为器,得以成焉。
由此可见,若非天然淘洗所出之石,怎会有巧夺天工美玉之器。
所谓它山之石,指的便是其他地方的贤才,而玉璞,便是生于本土的智者。当两位拥有智慧的人有了思想的碰撞,才会迸发出精妙绝伦的想法,然后方能大绽异彩。
诗人是用了目之所及的美好意象,通过白鹤起引,将自己的劝诫之词寄予其中,古今评论家读懂了来自千年之前的思想,所以大都认为《鹤鸣》是一首陈善纳诲,求贤向善的“招隐诗”。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纵观华夏文学,与该诗所劝内容有异曲同工之处的作品,不胜枚举。如秦王驱逐他国客卿时,被罢去官职的李斯执意上谏的《谏逐客书》,也是劝高位者容贤广纳的远古劝诫文献。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是以山不让尘,川不辞盈,方为大家风范。